行者／殷小夢

阿富汗是個很容易讓人掉眼淚的國家，很多的時候是因為感動，但也有很多的時候是恐懼。我在阿富汗的10多天恰好是兩次大選中間稍微平靜的一段時間(上一輪大選投票，喀布爾幾乎天天炸)，走在首都喀布爾的街頭，可以看見阿富汗的公車回收了不少亞洲國家的校車再利用；想像也許其中一台車就這樣在我面前炸開，寫著「高校野球部」的鐵片連同我部份的身體一同撞進路旁的土房子裡，而另一部分則不知去處。光想著在這個城市生活的人們，隨時都有可能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就讓我難受得不得了。

決定去阿富汗以後，我幾乎拋棄了我過去幾個月那種到了現場才開始決定下一步的旅行方式。為了不讓家裡的人跟朋友們擔心，我小心地分配我在伊朗的照片，關掉所有行動裝置的定位功能，好讓我在阿富汗這段時間不被小虎以外的人知道；我瘋狂的寄信給每個城市可能得以提供聯繫的沙發主，取得城市本身以及城市間的安全狀況。在伊朗的聖城馬什哈德，我甚至去阿富汗人的社區幫他們上英文課到晚上八點，就只為了換取最新的情報與在地人脈；我的沙發主嚇壞了差點報警，他說，你知道嗎，那是全城犯罪率最高、治安最差的地區啊！

但從接觸阿富汗人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深深感覺這樣一個善良的民族，跟傳說中最危險的恐怖份子，有著很大一段距離。被當地人視為兄弟，我從旅館睡到辦公室地的地板、總是沒水沒電的土樓與空曠的客廳，在狹小的房間內完成跟他們一樣的生活起居；萍水相逢的大學生請我抽水煙、喝咖啡，在早上七點還特別跑來與搭機前的我餞別。每天清晨四點半就要起床，走一兩個小時去上學的女國中生，在我離開的前一晚特別抄寫了三張滿滿的古詩與穆罕默德語錄，說是給我的禮物；我把那三張薄薄的筆記紙拿在手上，差點就掉下眼淚來。

很多經驗，也許一輩子一次就太多了。譬如在喀布爾街頭被警察惡意沒收護照，硬凹我簽證過期要繳罰金，我當場爆走而引來群眾圍觀，最後全身而退；譬如在赫拉特的民宅屋頂，跟拿著鐵鏟要錢小混混對峙；在往班達米爾的山路上，被不知道是不是塔利班的持槍人士查車。因雨困在巴米揚的第五天，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圍城：唯二兩條回首都的路，一條前陣子還有交火事件，另一條三月份才綁走了兩個外國人現在下落不明。提不出款的我盤纏將近，心想總不能留在這裡打工度假吧，連夜跟幾位替UN工作的在地居民討論脫困的五六種方法，當過UN司機的大叔不斷勸我說，兄弟，你再等一天吧，再等一天吧，搭車不值得的….

飛離阿富汗的早晨，航班延誤了近一個小時，我蹲在候機室的角落整理照片，忽然就看到了這張。那是我在阿富汗的第一個早晨，被一位剛開門的茶館老爺爺請進去喝茶；這位不會說英文的老爺爺的牆上貼滿了各種廣告紙與照片，他拿出好幾張黑白皺舊的合照，比手畫腳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年輕的他與他的兒子。在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非常，非常的想家。我知道，在遙遠的那個島上總有一群人，值得讓我為他們，千千萬萬遍。

謝謝大家，我28歲了，像是重生般離開了阿富汗的這年，我想祝自己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