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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來到醫院前,你都會經過急診對面那條長長的小巷,那巷裡總是充滿著小販,他們晨起夜歸,彷彿是依附著這些巨大的病院而存在的。從守夜的家屬或趕著參加晨會的醫師,小販們總是微笑的在那裡等待,有些桿著白色的麵粉糰,有的不斷翻夾大木盆裡的米線,而無論時間緊迫與否,你總要拿在某幾家小販前停上一停,再帶著熱騰騰的早餐奔向醫院;即使是在快步中狼吞虎嚥而下,胃袋暖暖的,也總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幸福。從醫院下班的時候,新的一批小販已經來換班了,鹹水雞與魯味的香氣在空中較勁,蔥油餅的老伯站了一天卻也未曾流露出疲憊的神情。偶爾警察來了,小販熟練的推車朝著小巷弄竄逃,有些索性不走了,拿著剛做好的抓餅硬是要與面色鐵青的員警博感情。你總是靜靜騎上單車,穿越那些無奈的爭執聲,如同穿越每個被複製貼上的日子。

 

來到非洲前你從沒想過,那樣熟悉的小販文化,竟也會在史瓦濟蘭的政府醫院旁蓬然綻放。

 

沿著市區往醫院的小路爬坡,映入眼簾的是一間間用簡易鐵皮搭築而成的小小攤位;較完整的還有參差不齊的鐵片為屋頂隨意覆蓋,破舊的就僅剩幾支鐵竿子勉力支撐了。硬體雖然簡陋,販售的東西卻相當的多元有趣,從圖紋豐富的服飾到醫護人員常穿的塑膠值班鞋,從看起來極可能已生菌佈滿的豆奶到各類生鮮蔬果,上了年紀的大嬸們是這群小販最大的共同點,汗流浹背的她們總是溫暖招呼、問候,語氣充滿南部夜市的熱情與活力。你有時摸摸口袋的零錢,挑了幾袋5元10元的小蔬果買下了,她們伸出皺巴巴的雙手接過硬幣,低聲道謝,接著坐回炙熱的鐵皮攤內繼續擦著額上流個不停的汗水。正午陽光從縫隙間恣意穿射進來,蒸烤出淡淡的鐵鏽味。

 

另一種小販們比較隨興,他們通常守在醫院進出的大門週邊,拎著蒸好的玉米、裝滿麵包的紙箱或小零嘴,意興闌珊的等待每個午餐與下班時分。他們熱愛聊天,跟每個人都是朋友,賣掉多少玉米或麵包卻好像不是那麼重要。後來你才發現,因為巨大的貧富差距,這些當地幣五元(不到台幣20元)便能解決一餐的食物往往才是護士與家屬們的最愛。某日晚了些時候下班,行經門口時小販已經撤走了,地上剩下厚厚堆疊而起的泛黃玉米葉,彷彿是小販用來佔位的分身一般,還靜靜守在醫院的大門不肯離去。

 

離開了醫院,小販們還是隨著病患們的足跡遷徙的。每季舉辦的義診活動中,不管地點選得多偏僻,總還是有成群的小販會聚集過來,讓診間外總是熱鬧不已。他們有時推著工地常見的手推車裝滿食物,有些找個平坦的地方鋪起報紙自成一攤,有些索性跟患者們一起加入外頭排隊的行列之間,化身為尋醫者的一部分。記得某次買下一塊當地的手工麵包,外型尚可,吃起來卻又乾又硬難以下嚥;但看著週邊的當地民眾各個吃得津津有味,你也勉力一口一口的把麵包啃完了。那位賣麵包的大嬸看著你如此捧場,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則也一邊微笑點頭,一邊小心不被噎著。而那神奇的麵包彷彿在你肚子才正要慢慢膨脹發酵,那天,你莫名的飽足到幾乎吃不下任何午餐。

 

一次假日心血來潮,跟朋友把用不著的隨身碟等小電子產品整理成小袋,背起背包來到人潮擁擠的公車總站。你們厚著臉皮跟一旁的蔬果攤借了大塊厚紙板,坐在陽光下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非洲擺攤初體驗。或許是從來沒有黃皮膚的人在這裡擺地攤,當地的民眾像是觀賞野生動物般的聚集過來,詢價的多,閒著沒事來聊天的更多。他們蹲下身子,挑了又放下,陽光隨著正午的逼近越趨炙烈,人潮終於漸漸散去,公車站吵雜的叫車聲隨著地面的熱氣翻騰更顯惱人。你感覺到汗水傾盆而出,濕透背脊,眼前的景色晃動著,遠方柏油上開始出現那些水漬大小的陰影,那便是所謂的海市蜃樓嗎?頭暈目眩之時,一個黑人拿起紙板上最便宜的隨身碟,猶豫了一陣,終於掏出了錢包付帳給你。這第一也是唯一的買賣讓你瞬間完全清醒,你連聲說了謝謝,把小小皺舊的紙鈔握在手心,身上濕黏的汗水彷彿已完全蒸散而去。

 

你們撐起小小陽傘又繼續待了一個鐘頭左右,終究不敵這隨時會致人中暑的天候。把厚紙板還給小販時,她們滿臉疑惑的看著你,你這才發現自己的狼狽,原來不過是她們再平凡不過的日常而已。你抓了包小洋蔥,把10元鈔票塞入攤子裡那名看似國小孩童的手心,用當地話向她們道謝。小孩看看身後的母親,母親看著你,露出了靦腆的微笑。

 

你想,你開始懂得那種快樂了。

<中國時報副刊 201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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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小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