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殷小夢

你與大頭寶寶是在外科的急診室相遇的。

年輕的母親焦慮的搖晃雙手肘，小男孩躁動的哭聲卻依然傳遍了整條長廊。你們

拉開布簾，宛如外星人ＥＴ的巨大頭顱赫然出現在眼前，彷彿是某太空飛行船遺落在地球的小生物。這個大頭寶寶是典型的水腦症(Hydrocephalus)患者，由於老天爺開的小玩笑，小男孩原本暢通的腦室從小被隔成許多不正常的空間，自由流通的腦脊髓液便像是灌水球般，把小小的腦袋瓜填脹成各種嚇人的形狀。快速增大的頭圍，吃了又吐的主訴很快讓你們了解那是水腦症惡化的一種徵兆；你想起兒時那首「大頭大頭，下雨不愁」的打油詩，原本愉悅的節奏此時回憶起來，卻有種淺淺的哀傷。

經歷過三次手術的大頭寶寶對於身著白袍的醫師們有著極大的恐懼，你們在病房的第一次互動，便以淒厲的哭喊聲揭開了序幕。為了減少水腦症所造成的腦壓，你必須從他小小的囟門放入針頭，抽取過量的腦脊髓液以便減壓。幾名護士壓制住大頭寶寶的四肢與頸子，你拆開包裝，針頭在穿越玻璃窗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看著大頭寶寶用盡氣力扭動哭喊，你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上場行刑的劊子手，當下竟情不自禁的想轉身躲離小男孩的視野中。你從他的身後起手，針尖迅速刺穿頭皮，大頭寶寶的眼淚瞬間洩洪出來。你手持搖晃的針筒驚慌之際，一直沒說話的年輕母親忽然開了口，她哼著似調非調當地歌謠，宛如古老的秘咒般輕輕包圍了哭喊；就像是某種無形的止痛劑般，她越唱越輕，寶寶的反抗竟也越來越小，你抓緊機會快速完成了抽取的工作，心中暗自愧疚，念過那樣多止痛鎮靜的藥理與生理機轉，來到資源缺乏的地方，卻連怎樣徒手緩解患者的痛楚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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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寶寶的手術很快的被安排下來。主刀的杜團長一早就與你詢完病房的其它患者，準備迎接今日手術室的戰事。換上或藍或綠的工作服，帶好頭套與口罩，木門開啟之後的手術室像是醫院裡古老神秘的祭壇，只是手術刀與各式器械取代了魔杖，無菌的手術衣替換了長袍，面對死亡與疾病的大軍來襲，站在手術檯前的外科醫師們毫無畏懼，當巨大的兩盞燈源打亮手術台，一場壯觀的展演便這樣開始了。彷彿召喚各種咒語，隨著杜團長口中的各項號令，各類刀械、棉紗與電燒器材紛紛傳遞而來，攻向患者大腦內疾病的隱身之處。

你站在第一助手的位置，一邊拉勾，一邊看著杜團長切開頭皮，在頭骨上鑽出圓形的小洞。你知道，在那深處有著一切的意志與夢境，也有著洶湧滿溢的浪濤。長長的引流管隨著器械從頭部穿越至腹腔，累積已久的液壓終於尋得出口，腦脊髓液像是慶祝手術成功的噴泉從腹腔端迅速湧現，彷彿也將你們心中的大石沖流至了遠方。你接手最後縫皮的工作，一針針闔上今日的戰場，你心裡明白，當這些銀亮的刀刃持續在手術台上閃耀著光，這場面對死神與疫病的戰爭，我們便有機會取得勝利。

麻醉藥效漸漸散去，大頭寶寶哭鬧的聲響再次震動整座手術室。你上前逗弄著他的雙頰，心中惦想著未來的某一天，你或許不再需要喚他為大頭寶寶了。忽然男孩揮動小手抓住了你的筆，好奇的眼珠轉啊轉的瞬間忘卻前幾秒的哭喊；你愣了愣，手術室的大門已開，徐徐的夏風穿窗而來，把你們兩人都逗笑了。

<2012.03.17 國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