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殷小夢

開進黃土路後，四輪傳動的公務車便開始在顛簸中哀嚎起來，零件們彼此碰撞出奇妙的聲響，彷彿隨時都要隨著猛烈的搖晃散落一地。滿天飛揚的塵土間，牧人正趕著一隊乾瘦的牛群慢慢橫越道路，他的木鞭在風中自在起落，可惜牛群明顯再也沒有多餘的氣力加速腳步了。於是你們只好停下車來，一邊擦著豆大的汗滴，一邊估算著行走的時間與車距。車子隨後繼續前行，忽然一個急轉急煞，你差點從後椅摔落下來；只見司機在前方驚呼了一聲，接著便開心大喊：「我們到了！」

Geza Primary School，Ndzingeni Inkhundla，一個甚至在史瓦濟蘭地圖上都不一定會出現的地方，你因為義診的場地勘查，來到了這裡。

沒有操場，沒有司令台，三排矮房圍起一區半黃半綠的草地，一座小學便這樣拓開在你的眼前。或許是已經接近午餐時間，許多早已待不住教室的孩子，紛紛跑出來窺看你們這群不同膚色的外來者。他們的眼神澄澈又害羞，迷藏在窗角與門縫之側，彷彿與你已有了遊戲的默契。你想起自己過去的許多寒暑假，開著車蜿蜒過重重山道，替部落裡的孩子們辦活動或家教的時光；直到今天你終於發現，原來這些純真開懷的笑聲，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早全球化的事物。

拜訪完校長，你們走向教室準備規劃義診站的各項配置。此時用餐的哨音響起，孩子們一一拿起鐵盤衝向走廊的盡頭，兩個藍色的大塑膠桶早已靜靜立在那裏，空氣中還飄散著似肉非肉的氣味。本應負責記錄場地的你，再也忍不住好奇也跟了過去，而這一跑近，食物詭異的氣味又更加濃郁了。一位高年級的男孩握著鏽舊的大鐵湯匙，先從其中一桶內挖出一大塊玉米糕，接著再從另一桶內撈起一匙咖啡色的黏稠液體，「啪！」的一聲，這些被稱為「午餐」的糊狀物，便這樣填滿了那些小手緊握的大鐵盤。

無須餐具，也不用安排桌椅，只要在樹下圍坐一圈佐以暖陽與夏風，或是排排蹲在牆垣交換彼此的笑聲，校園的每個角落都可以是最好的食堂。你看著小小的手輕挖盤中的玉米糕，沾醬，送入口中後還得仔細的舔乾淨每根手指，當下決定要試著加入他們的行列。你用口袋的小餅乾與其中一位女孩交換了餐食，沒想到才剛入口，喉間爆開的肉骨腥味和乾硬的玉米糕，卻差點讓你噎個正著。這便是他們每日期待的午餐嗎？校長剛剛的介紹忽然又令人感傷起來：「....大約有1/4的孤兒，等等的午飯時間，或許是他們每天最豐盛，也唯一的一餐....」你忽然明白，幾天之後你們即將帶來藥品與處方，帶走診斷與病名，但總有些更隱匿的貧困與飢苦，只有這些知足的孩子們才得已克服。

另一群男孩從遠方大井挑來珍貴的水源，倒了幾杯要拿給你與其他醫師飲用；你接過紙杯，本想拿出最後的小餅乾與他道謝，他卻隨即掉頭跑開，快速加入了最後一條排隊領餐的隊伍中。你想你開始懂了，對於這些孩子來說，這是比起黑板上的加減乘除是更值得珍惜的一段時光。遠方傳來司機大聲的呼喊，是該去下一站勘查了；你隔著車窗揮揮手，吃完午餐的孩子也紛紛舉起鐵盤，陽光在天然的食堂裡映出一片片銀鏡般的反射，在揚起的塵土間越來越小，終於漸漸消失在遠方。

<國語日報 201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