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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初到醫院時,常常因走廊上激動的吶喊聲而驚駭不已;即使關上辦公室大門,帶上耳機,那些鏗鏘有力的口音還是可以穿牆而來,震動你的心房。一開始總以為有人在外頭爭執,有時又像家屬崩潰的啼哭聲;直到某次你穿越人潮洶湧的長廊,這才發現那些撼動人心的聲響,其實是一段段的禱詞與吟唱。


他們是這裡的傳道,病房外的驅魔者。


身著西裝,手握聖經與詩書,傳道們總在上午10點左右來到人滿為患的長廊;面對兩旁或坐或臥病患與家屬,他們有時激動宛如造勢晚會的助選員,有時卻也眼神溫柔,成為家屬們暫時的母親。當你披上白袍走向病房,偶爾交會彼此的眼神,心中隱隱明白,大家原是同一類人。


在史瓦濟蘭等南非國家,愛滋與結核等致命傳染病仍在某些傳統部落中被視為邪靈的化身;但比邪靈更駭人的,是群眾對疫病的誤解與恐懼:許多人將其視為骯髒羞恥的印記,許多人拒絕檢驗或就醫,因為帶病活著往往比死去更為艱難。一位當地的醫師曾經這樣對你說過:「我們給他們藥,治他們的病,但總有一些魔鬼在他們與家人心中,是我們殺不死的。」

 

而這些傳道來了,他們帶著嘹亮的聲喉與誇張的肢體動作,向這些隱匿的魔鬼們宣戰:他們聲嘶力竭,來回穿梭在長廊上數十名家屬與病人的眼神之間,翻譯著神留給這些病痛的隱喻;他們伸手輕觸病者額頂,默念禱句與歌謠,直到病者起身給予感激的擁抱。有人說傳道是教會招攬信眾的一種手段,有人說他們不過是代代相傳的造神者,但每每穿越人群,你總感受到與病房內相似的期盼與安詳,真實的壟罩著每天的長廊。

 

某日正午將至,傳教們在走廊上起了音,卡農般的重唱竟迅速由兩側流瀉出來。孩子們、坐臥的家屬們紛紛了起身,隨著詩歌的節奏搖擺、擊拍;一切如此即興自然,彷彿風與光所交織的隱形樂器皆已入手,一場華麗的爵士合奏便這麼展開了。你呆立在長廊的盡頭,手中握著剛脫下的口罩,忽然明白有些隱匿的傷不是靠包紮而痊癒的,而有些你始終無法觸及的苦痛,已悄悄被驅散遠走。

 

<國語日報 201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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