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殷小夢

──寫給大埔，與一週年

今夜，能否就這麼

靜靜側臥你的手心？

以一個嬰孩，或一艘沉船的姿態

遁入最深最沉的夢境，不再醒來

海風過潮且澀，醃漬著斷根與稻殼

幾隻沙鷗嘶啞吟唱著歌謠，目葬

片片莖骸如舟漂浪。你會記得我嗎？如果

你我不曾交換一則近乎落淚的秘密

濤聲終要捲我而去，如同擦拭每個漸淡的腳印

那是一座陽光也願排隊入場的樂園

沒有小丑沒有火圈卻有田野魔術的即興

大地打包甘霖，吐納成南風

鑲入螽與蛙鳴就化為夏末的詩籤

一些漸彎的腰桿，日日跋涉曙光而來

汗雨滂沱，整個夏季最溫暖的灌溉

我們伸出枝枒，沿著掌紋深深如谿壑

悄聲與斗笠交換幾則金色的夢

但瘟疫在一個午後完成了買賣

權狀與吶喊持續衰竭，預示一個依法行政的診斷

祖靈被隔離，土地神被架走

警盾如濤洶湧，將最後幾道田埂淹沒

一座孤島原來不需板塊，也能在無聲中高聳

孩子站在巷口，遙望無路可回的家園

我們像是一群靜待偵訊的政治犯

列隊排站，足底上著鏈

而最後一片夕光在堅守後崩壞

公權力相連成履帶，深深壓過我們飽穗的側彎

大地翻轉，集體模擬流星墜落的姿勢

那些獨臂的獸群早已餓壞，牠們奮力灌食

並且作嘔，直到溝渠漲滿碎禾與殘夢

告別焚香，告別靜躺庭院的菜梗

月出時我們啟程，背起浮萍織成的救生衣

泅泳過一個星圖黯淡的時代

在沒有釣線的灣流裡

我們穿越魚群逆旅，相擁又失散

流雲與暮光焚毀的夏天，卻從未替我留下

一顆鵝卵石大小的溫暖

錯肩過浮木，污水管，與寶特瓶佔領的沙洲

河蟹側身出洞，大螯擦乾滿嘴泡沫

滂沱淚水浸濕潮間帶，昏黃的河口

不知又要被哪場記者會填滿

如今，我已輕輕靜臥你的掌心

請讓海風朗朗吹進胸膛

將所有受傷的情節分解肢離

裁切幾束月光，包裹微冷的暗暝回寄

始終無法靠岸的瓶中信

你會記得我嗎？如果還有願望可以默許

請沿著秋收微弱的口音跋涉遠方，拾撿

那些早已深埋潮水的稻香

<2011.06  幼獅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