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殷小夢

“忽來一場大雨眼看／要打斷我們今天的進度／牠瞬間接過了雨絲／無私地繼續織了下去”    －鯨向海˙《比幸福更頑強》

你在正午時分離開水潭，刺眼的陽光很快將身體烤乾，並在石岸鋪上炙熱的布巾；外國友人們早已紛紛打開背包裡的食物，就地野餐起來。瀑布激起清涼的水霧，紅酒與乳酪香如歌瀰漫，這樣世外桃源般的畫面與氛圍，實在很難令人相信這就是非洲，還是因為愛滋病而滿目瘡痍的史瓦濟蘭。

在你的旅行印象中，這似乎是歐美國家常見的一種幸福感覺：人們逃離了城市與高樓，以一本書、一瓶酒與精緻的小點心在草地上浪擲美好的午後；人們脫下亞曼尼的西裝，關起手中的智慧型手機躍入水中，讓粼粼波光重新編織自己的白日夢。你想你是懂得這樣的幸福的，被日常的一切所追趕了那麼久，許多人用盡方法，其實只為了要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與生活。

遠方的草叢有些許的騷動引起了你的注意，還沒看清楚誰在那裏，清亮的笑聲已經傳了過來。原來是幾個不到10歲的當地女孩正好奇打量著這一群素未謀面的外來者，她們穿著與自己身材不相稱的舊衣與褲裙，赤腳奔跑在你始終無法對焦的觀景窗裡。與在大陸或東南亞遭遇的一些孩子不同的是，她們並沒有圍過來伸手乞討食物或金錢，而是聚集在離你們還有段距離的溪邊，一邊快樂的打起水仗；她們雪白的牙齒在水花中笑得閃閃發亮，你忽然發現，這群孩子或許擁有著比你們更巨大的，單純的幸福。

於是你嘗試著用鏡頭與這些孩子交心。或許是因為從未接觸過相機，這些女孩在面對鏡頭的最初總是害羞得不知所措，她們或遮臉或者躲入草叢，卻又不時探出頭來好奇的看著妳們。直到你把機身掛上其中一位女孩的脖子上，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對焦並按下快門，孩子們這才圍了過來，爭相從小小的觀景窗裡裁剪全新的世界。另你訝異的是，過去所學的攝影技巧似乎不再那麼重要；即使失焦或成為裁切過的人像，在這群女孩的視角裡，那就是最好的構圖了。

你們在溪邊的草叢坐了下來，拿著多餘的餅乾與蘋果開始另一場美好的野餐。由於在語言上並沒有辦法直接溝通，妳們只能仰賴表情、微笑與簡單的英文字彙交換訊息。這時女孩們開始抓取身邊野草編織，小小的手指在幾束綠芒間繞啊繞的，宛如造物者創造人體基因的雙股螺旋一般，一條堅韌的繩結就這麼迅速成形了；繩結們繼續相互交織盤繞，那些手工藝中心常見的草鞋與餐墊雛形，一一的出現在你的眼前。

是什麼讓這些孩子這麼小就學會了這些繁複的手工？是生活還是純粹打發時間的遊戲？她們的家人呢？她們會需要以此為生嗎？忽然手腕一陣搔癢，原來是其中一位女孩把剛編好的草環繞在你手上，並示意你試著將它拉斷看看；結果你脹紅了臉用盡氣力，竟然無法撼動那小小的繩結半分。女孩們通通大笑了起來，你也跟著笑了；看著她們編織時專注而靈巧的眼神，你想起了詩人鯨向海的筆下那隻努力不懈的蜘蛛，或許這些草繩中的確有些什麼，比幸福更頑強。

＜中華副刊　2012.01.28＞